奪自然之巧,參造化之妙,施之以鬼斧神工,動而皆當,豈偶然可以企及?非天才超脫,熱忱激盪,有諸中,形諸外者,固莫克臻此。宇宙無盡藏,秘奧淵閎,每至難於想像。模擬自然,為人類之所自始;改造自然,為人類之所由進。人類之心靈,由自然現象以啓發,更由自然而研精。藝術實為人類心靈之鑰。彼以小技藐視藝術者,實未明澈文化之意義,不足與語也。
吾國現為文藝復興之啟蒙時期,革命藝術,大眾藝術,乘時而興,俱萼齊合,已有萬卉齊放之勢。此等現象,於輓近國內各種展覽會見之。自不能謂為業已成熟,然可一言以蔽之曰,春意盎然,佳兆已見。國人寢饋歐化,頗起滲透作用。藝術繪畫,能用油用色,獨造深詣,傑為當代作家,尚若晨星之不可多得,亦可見術事精進,有非一蹴可至。潘玉良女士,近突出其十年來積聚傑作油畫二百餘點,公開展覽,在中國似不可多得,而女界尤為創見。余以兩次歷覽結果對於潘女士作品,雖不敢謂為畢盡其妙,然其情緒之熱烈,眼光之精銳,規模之遠大,取材之適當,筆力之老練,十足令人驚佩。就中余最所欽服者,如「獵人」幕岸自得,而內心矜閒之情,躍然紙上;「化裝」描寫社會假面目,幾欲盡情表露。而九十一號「自畫像」,與九十三號「我的家庭」,均自然而活潑。家庭充滿和樂之情,而自畫像則具有幽默之意,不類作者豪爽心情,此皆自人物方面特具技巧而能表現者。論到風景畫,特別是取材精到,線條雄麗,故能表現偉大,脫去女性。如「蒼龍峯」之峭削,「鰲魚洞」之嶒峻,「九華峯松」之奇逸,「棲霞紅葉」之鮮麗,「獅子嶺」雲濤之變換,「九龍橋」船舶之複雜,不徒各有面貌,各有景致,而且與之相接,便如身處其中,殊有神化之妙。他如「巴黎公園」一幅,描寫暗淡綠陰天候,使人觸之而靜。「色相」一幅,於香書味之中,雜以骷髏,使人驚感。此種妙用題材,別出會心,決非庸工所能辦到。此外有二幅,頗為一般所為不注意,一為「玄武湖」,以二樹一山一湖,最單簡之品類,表示最複雜之景物;一為「蘇州劉莊」一幅,以最複雜之顏色,寫出最單簡之林屋,皆非從事於此道三折肱者,不能想像也。然女士作品,亦非全無缺點,如用色大半濃厚,與東方人趣味不盡適愜,若能多事素描,則力量當必更大。
我素不願批評,更不願作批評文字,以為批評較寫作尤難,非真了解作者的胸襟與造詣,而一味恭維,或詆毀,不徒有損作者之價值,亦與自身品格有關,猶不如自己亂塗一翻,偶有興到筆隨之處,猶得擬於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之例,可以解嘲,較為合理。此次參觀潘女士作品之結構線條,覺與不佞中國畫之作法,不謀而合者頗多,有感於中,因為書之,且以質諸賢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