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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天晚上在劉海粟家裡談天,無意中講到國內幾位成功的西洋畫家,海粟眞是藝術叛徒。他批評人家,比較嚴謹,在他眼光中看來,簡直沒有幾位,尤其女性格外見少。我們正談得出神,忽然外面來了一位穿西裝的女人,那便是潘玉良女士。她正是有數的西洋畫家,前後二十年,足跡遍歐亞,對油畫有特殊的成功。大概看過她作品的人,誰也不會否認的吧。那晚上我和她也談了半小時的話,纔知道她過去的遭遇是很苦的,出娘胎一月喪父,八歲又喪母;從小依舅父長大,她說:「人家有慈愛的父母,我只有溫厚的舅父母。」十九歲便結婚,生了一個孩子,又赴歐留學,當年在外苦學的情景,也很夠味的,這裡我把她談話拉雜寫來:

藝術生活

我先請他報告二十年來的藝術生活,她說:「我從小便喜歡美術,如今居然能繼續不斷的在藝術界找生活,成了終身的專業,我的勇氣很壯,已能把握住自己的志願了。民國十年我在美專畢業,得到安徽省欵的補助,赴法留學,進巴黎美專,四年畢業,所學稍有門徑。再升意大利皇家美術學院,研究歐洲的古代美術,東方女子在那裡求學的,我還算第一人,所以師生都異眼看待。我本是苦學生,又加省欵積欠不發,有時匯來不過三五十元,不成整數的,寄宿在人家,勉强付了宿費,膳食自理,有時買幾塊麫包,只圖果腹,苦得不堪言狀。學到第三年獲得皇家獎金五千里拉,這是生平第一次榮譽。民十七年回國,任中央大學藝術科敎授六年,今春應美專之聘,乃為母校服務。我生平最喜歡遊山玩水,如浮山,九華,泰山,普陀,華山,終南,雪□,天台,雁蕩,黃山,勞山,……,都隻身往游,沿路寫生,數年來作品二百餘件,定六月二日起在中華學藝社展覽,請中外各界指教。」

城鄉婦女

女士既到過各省游歷,農村情形,自然很明瞭,那末對於都市與鄉村的婦女,有何觀感,我這樣問她。

「我向來欽佩歐洲鄉村婦女的勞動精神,年來走過南北數省,纔相信我國農村婦女的勞動能力,勤儉美德,實有過之,農村裡好像無分男女,都同樣的操作,體格也同樣的堅實;婦女還得照顧家政,有時丈夫出外,她們全部負起家政和農事的責任,這是城市中人所望塵莫及的。她們只有一個缺憾,沒受敎育的機會,智識太淺薄;腦力欠敏銳;至於都市女人,尤其像上海,真太奢侈了,過分的裝飾,浪費時間與金錢,至為可惜!我並非反對,但主張有相當的限度,否則得不償失,隨在予人以不良的印象,有些事當親自操勞,不必事事假手婢僕。還要認識自己,勿妄想,勿慕虛榮,要反省我的思想,學識,操守,能否適合現代社會?為人處世,能否有利於大衆?願今日之中國男女,達到真平等的地位,…」這是她幾句有力的話

夫婦之道

我又問她對於夫婦之道,有何高見?她說:「夫婦之間,第一要真誠,雙方都不容有敷衍,虛驕的脾氣,敷衍只能一時,决不能持久,猜疑更要不得,往往一事隱掩,便起隔膜,反而弄假成真,真的也變成假了。夫婦難免爭執,須有和平態度,事實勝於雄辯,當時讓步,事後解釋,何事不可理解。有些人家經濟分立,各不相侵,於是弊端百出,女的尙能積儲,男的易於揮霍,甚至身敗名裂,不一而足;我主張經濟公開,實行家庭會計制,夫婦同甘苦,共患難。還有夫婦不能終年同居,須有數次短期的離別,這也是維持伉儷情愛的一法。」

最後在她書篋中檢出一幀亡命者的粉畫,凝視這個偉男子,亡命雖是亡命,而氣概不凡,因此影印如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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